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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: 回家 [打印本頁]

作者: 小欠儿登    時間: 2018-5-24 10:00
標題: 回家
在青岛上班,老家在潍坊的小县城。
  清明节,大家挤破了头似的开着小四轮碾过不收费的高速路,到青岛看还没有堆起浒苔的海。我六点起床,到沧口汽车站买了票,坐着晃晃悠悠的大客,像一条逆水而上的鱼,往天干物燥的老家奔去。
  邻座是一位60岁左右的老太太,双鬓渐白,坐下便冲我抱怨:“闺女,票价75了啊,我以前坐车都是60的。”听到熟悉的乡音,我报以同样忿忿不平的一笑:“是啊,涨价了哈。”尽管印象中自己每次坐车都是这个价,却是口是心非地答,天知道安的什么心。老太太似乎从我这里汲取到了力量,跑到售票员旁边讨价还价:“票价好贵了,不能便宜啊?”售票员是一个约莫20岁的女孩子,齐刘海,牛仔衣,雪白衬衣领外翻,吐出来的是乡音,却搀了好些青岛土话在里面,显得不伦不类:“大娘哎,这又不是买菜,不兴讲价的。”老太太只好讪讪地退回来。
  不消一刻,老太太的好兴致就来了,开始和我攀谈起来。当知道我的村子是青石湾时,表情很激动,说自己的姥姥家就是青石湾。她嘴里的姥姥,在我母亲还未嫁过来时,便已经作古,我更不得而知。老太太的舅舅,我却是有些印象,那是一个被我喊作大爷的老人家。仿佛十岁左右的光景,炎炎夏日的古槐下,我和几个小伙伴围在他身边,听老人家讲“葫芦娃”。上高中时,老人家病重,我去探望过。他肚子涨得足球般大,眼睛肿得一条线,自然是认不出我的。我和母亲坐在他床边,冬日稀薄的日光射进来,灰扑扑地落在铜钱色的棉被上,我忽然知晓了苍凉的滋味。
  老太太嫁作人妇,儿围女绕后,便许多年未曾到过青石湾。一个劲儿问我村口的古槐还在不在,桥下还有没有流水。我说古槐还在,旁边又种了几棵藤萝,夏日里会开紫色的花;桥下的流水却是越来越瘦弱,春季里经常断流。她紧张地听着,身子笔直。当我随口说到她的舅母卧床不起,三个外甥已经有两个去世之后,她的泪瞬间流下来,边用我给的纸巾擦泪边说:“大外甥没的时候我知道,他是好人呢,知道我们家要盖房子,就说帮着画地基,可是没俩月,就没了。二外甥没,我可是不知道的。姑娘,我62了,两儿一女,大儿子在青岛打工。又添了孙子,我就老家青岛来回跑啊,这头撂不下老头,那头舍不得孙子。做梦都想回青石湾看看,有心没力呢。”我觉得自己闯了祸,惹得一位老人家痛哭流涕,唯唯诺诺地只是点头,此后再无话。
  近四个小时之后,窗外的阳光突然亮堂了好多,泥土的气息从窗户缝里钻进来。老家熟悉的味道铺天盖地袭来。到站后,老太太塞给我一百元钱,要我带给她的舅母,只当尽尽孝心。我接过,望见老人有些踉跄的远去背影,麻木的心里莫名地伤感。
  父亲骑电动车到车站接我,年近三十的我拽住老父亲的衣角,也不觉得羞涩。三十年的光阴就是这样过来的,我从未想过被改变之后会是怎样的样子。母亲包了我最爱吃的韭菜鸡蛋水饺,煮过后,心满意足地坐在对面,看我狼吞虎咽。一顿饭的功夫,我又收获了好些青石湾的新讯息。
  当村支书的叔家二哥被村东头的养鸡专业户打了,三根肋骨断裂,至今还在医院。起因是养鸡专业户在公用电闸上架了一台大功率电机,夜间给鸡们上灯。电机一开,整个村子就断电。镇里的电工在村支书二哥的支持下,剪断了连接电机的电线。养鸡专业户恼了,搬起路边的青石板,朝二哥掷过来。想到二百多斤的养鸡专业户和路边长年堆积的三尺见方青石板,我打了个寒战。我问父亲事情怎么解决了,他说,二哥等养鸡专业户去医院认错,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,可他死活不去,胸脯拍得震山响:“老子有钱,谁也不怕!”二哥没办法,只得等病好出院后报警,养鸡专业户却也不躲,依旧安安稳稳在村里侍弄鸡宝宝。想到最近大热的H7N9,我也觉得他可怜。
  斜坡上远房伯伯家的姐姐终于嫁出去了,在女儿已经六周岁之后。母亲旁敲侧击地说:“瘦瘦巴巴的,不像个人形,硬是把人家好好的一家人拆散了,人家儿子都18了。去年小伙子找人把你那个姐差点儿揍死。以后,她老头(老公)再出差,就把她送回来躲着。哎,都是钱害得。你可不许这样。”我噗嗤笑出了声,母亲仿佛不知道自己的闺女也瘦巴得可怜似的,而且这个闺女一向视金钱如粪土,三十年来,一直傻乎乎地等真爱。我好奇地问:“那以前怎么没听你说呢?”母亲叹气:“以前哪儿知道呢,年后跟你村西头的二大妈给人帮工时,听她说的。”一家的秘密,迟早会成为全村公开的秘密,这是青石湾亘古不变的定律。
  二婶家36岁的大哥在济南买房了,全款九十万,首付五十万。这五十万一部分来自大哥毕业后在济南兢兢业业的工作所得,一部分来自他妹妹闪婚嫁给的钻石王老五,另一部分是二叔一家家跑来的。想到大哥看到房子后脸上会浮现出的满意笑容,我却堵得慌。“先买房,后找对象”一直是大哥的志愿,看来,今年有希望吃到他新婚的喜糖了。
  村子里的王二妮、丁欣安、李楠要结婚了,都是春节相的亲。记忆中,昨天还是背着篮子割青草喂兔子的小姑娘们,鼻涕哧溜老长,居然要当媳妇了。不消半年,她们会挺起鼓鼓的肚,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回娘家来。周边围了几个老太太,有滋有味地听她们讲:“俺家那口子……”我突然食欲全失,尤其是母亲哀怨地望着我,说:“九慧啊,别折腾了哈,差不多找个嫁了行了。”我点头如捣蒜:“是,娘。”孝顺,顺也是一种孝,我一向做得极好,只是在婚姻这件事情上,仅仅停止于口头上的顺,母亲也不能奈我何。
  翌日,母亲边给我装煎饼、山楂、柿饼这些杂七杂八的吃食,边絮叨:“疼你也白疼了,离我这么远。”我眼睛湿了,没事儿人儿似的抵住她的肩:“娘,要不你在邻村给我撒摸个得了,相完亲就结婚,离你不出十里地,好随时回来照顾你和爹。”母亲头摇得像波浪鼓:“那可不行,那你大学不是白上了。”我在背后得意地笑。
  吃罢饭,依旧由父亲骑了电动车送我去车站。经过村子里的条条小巷时极少见人影,狗倒是不少,雄纠纠气昂昂,仿佛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。春节时热闹非凡的青石湾,总会随着节后务工大潮的重返城市而归于沉寂。像我这种小节日间返乡的散客,少得很。
  我的根,在青石湾,却跋涉在,一心追梦的路上。


作者: 啊心    時間: 2020-7-7 14:35
不错的,,
作者: wangm69466241    時間: 2020-9-21 19: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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